日落未落之时，大概是这个小城最美的时候。我时常在傍晚一个人跑到病房7楼的天台，看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，下班回家的人们、赴约的朋友、为了生活奔波的你我他，还有困在这座医院的患者...打开黄昏，夜幕降临，看见的看不见的都是遇见，是满心的期待与柔软，我有时候也会去想，医生守护的，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东西，才让这个城市的夜，越来越美丽。

收到赵爷爷儿子的短信，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，我的主班，忙的焦头烂额，没时间也无法揣测他当时的心情，是不是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色彩。

他的父亲去世了。
赵爷爷今年80岁，去年9月份因上消化道出血在我院消化内科住院治疗，胃镜检查及病理最终诊断是胃癌，后进一步行PET-CT检查提示胃癌伴腹腔淋巴结转移，向赵爷爷的子女们说明病情，孩子们向赵爷爷隐瞒了病情，拒绝进一步的任何有创治疗，选择口服替吉奥化疗，剩下的顺其自然，他们说，不想让老人受罪，哪怕一点点。从那以后，赵爷爷就成了我们科的常客。 
赵爷爷看起来慈祥、和蔼、乐观，每次查房时问他感觉怎么样，他总会竖起大拇指握着主任的手说感觉很好了，你们治得很好、很好。

最后一次来住院大概是因为贫血太重晕倒了，虽经过输血治疗病情好转，但每天几乎茶饭不进，家人巨大的希望和肿瘤晚期之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，但隐瞒病情的表面平静和老人一天天恶化的状态也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值夜班例行查看患者时，从门外看到赵爷爷蜷缩在病床上，脸转向窗外，安详而平静，却虚弱的让人心疼，他大概猜到了自己的病情，精神状态大不如从前，也不再竖大拇指。我像往常一样告诉他，你的这个溃疡比较大，需要慢慢来，他努力的微笑着说声谢谢，他的儿子女儿站在一旁，和他一样微笑着，并附和着我安慰他，我却看到了他们的泪水在眼里打转、心里无法掩饰的悲伤，那一刻，我落荒而逃。
人生的无奈，大概就在于父母子女如此难以言状的坚强和说不出口的再见，而我们虽频频回首，却不得不站在命运的分叉口，微笑着和所有人道别。
他的儿子跟着我来到了办公室，哭声压抑而绝望，他哽噎着问我现在该不该把实际病情告诉老人，怕老人病情突变，有些事来不及交代留有遗憾。那一刻，我感动于他对于医生的信任，愿意听一听我的看法，以我二十几年对人生浅薄的理解，我想，人生最大的遗憾，不是死亡，而是在死亡之前，来不及去道爱、道歉、道谢、道别...只是那一刻，我却很想放大所有让赵爷爷和他的子女愉悦的东西，怕吵醒活在他们心底的悲伤。
最后赵爷爷还是坚持要求出院了，回家以后，儿子告诉了他的病情，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到医院来，状态一天比一天差，活着的人大概无法去想象一个人等待死亡是一种什么体验，而我们从未对生有任何准备，但似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，去准备如何去死。那么，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？我们穷尽一生寻找的，是终点，还是路途中的喜怒哀乐？
我隐约还记得龙应台的《目送》里有这样一段话：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，所谓父母子女一场，只不过意味着，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，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：不必追。
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，距离赵爷爷的儿子发来短信已经一月有余。
此刻，我想对他说的是：在以后的生活里，赵爷爷一定是荒野上的一团火，夜空中的一颗星，让你在恐惧，孤独的时候，心生慰藉。

愿活着的人好好努力，且行且珍惜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2018.07.21
作者 | 林冻冰
主播 | 丁丁
插曲 | 那英 - 相爱恨早
编辑 | 丁丁